开云真人-李翔走了很多路只做“内容人”
日期:2025-09-02 12:23 / 人气: / 作者:小编
开云真人8月,李翔住在杭州未来科技城的一座公寓里,正在日以继夜地为下一本《详谈》系列书籍而努力。
他留着一头卷曲的头发,眼镜架在高高的鼻梁上,衬着眉眼间的几分文气;身上一件印着趣味图案的白色T恤,搭配浅蓝色牛仔裤,整个人松弛得像他笔下那些娓娓道来的文字。
推开嵌着编号的门,简约现代的两居室格局呈现在眼前,光线从大窗户毫无保留地涌进来,给客厅的沙发、茶几都镀上一层亮。但最具“作家气质”的还是工作区,桌面上堆满了书籍、笔记本电脑和散乱的笔,书架上塞进更多未读或已读的书本,层层叠叠,像思绪的延伸。
厨房台面上,烧水壶旁立着个黑保温杯,他写累了会泡普洱,也会喝咖啡;卫生间洗漱台摆放着牙刷、牙膏等洗漱用品,换下来的脏衣服已经被丢进智能洗衣机。角落里的行李箱拉链半开着,像在等下一个选题召唤他奔赴外地。
这是一个作家暂时的生活场所,也是一种写作状态的隐喻。安静、凌乱、忙碌又松弛,李翔始终在其中进退自如。正如他的文字,源自当下的商业世界,又不断指向更远的地方。
阳光把未来科技城那家星巴克的玻璃窗晒得透亮,空气里飘着烘焙咖啡豆的焦香。上午10点30分,李翔与我准时见面。作为《详谈》系列图书的作者,他已经在杭州待了近两个月,住在星巴克旁边的一栋公寓里,方便他随时跟访写作对象公司,收集那些藏在“企业成长”里的真实素材。
现在的李翔不再有固定公司的束缚,是以个体户的身份工作,身边只有两名同事帮忙,所有工作都围绕“项目协作”展开。做《详谈》的素材收集,他不跟出版社抢运营,只负责蹲点访谈、整理故事;跟腾讯视频合作视频节目,也只关心内容,视频制作的活儿全交给第三方公司,用他的话说,“努力想只负责自己的板块”,不想被那些协调、管理琐事牵绊。
他不用打卡,没有KPI,每天的节奏全凭自己安排:上午大多在住处看书、梳理前一天的访谈笔记,遇到没理清的企业管理细节,就翻出参考书籍,琢磨怎么把“琐碎日常”写出深度;下午要么约着写作对象公司的人聊天,从高管到普通员工都聊,要么就去公司旁听他们的会,连员工下班后的闲聊也爱听,偶尔还会跟着开夜会,却也不勉强自己全程熬着,“看看情况”,累了就先回住处整理素材。
这次为《详谈》收集素材,李翔想做点不一样的。以前的《详谈》多是跟CEO一对一聊天,这次他想加进更多“活的场景”——比如公司高管办公室里,大家下班后天黑了还在聊“中型公司难在哪”的样子,比如公司创始人提到“以前百十人随便做点业务就能养活公司,现在一千多人却怕扛不住流量变化”时的语气。他知道这些细节琐碎,却觉得比“年营收多少亿”的数字更有价值,只是现在还没完全想好怎么呈现,“还在收集素材,想挑战一下自我”。
在杭州待久了,李翔也摸清了这里的商业脾气。他发现杭州的生意人跟北京、上海太不一样,饭桌上聊的都是“怎么搞钱”,不像北京总说宏大叙事,上海又带着点国际化的含蓄。他觉得这种对机会的敏感,正是杭州能赶一波又一波商业浪潮的原因——从早年的娃哈哈、鲁冠球家族,到后来的阿里巴巴、农夫山泉,再到现在的直播电商和硬科技,“城市空气里都飘着找机会的劲儿”。
他住的地方离写作对象公司近,公司里的人都跟他熟了,进门不用反复登记,这种“融入又保持距离”的状态让他舒服。他笑称,自己像“一个组织里的游客”,虽然感受着组织的喜怒哀乐,但却不需要对公司的任何业务负责,不用深陷其中,能以观察者的视角去看那些真实的故事。
比起前几年的职业周折,现在的李翔心态松了很多。那时候做《详谈》赶上经济结构调整,反垄断、资本无序扩张的政策一来,企业家们都不敢说话,文章写了发不出来,压力大到靠跑步、看书缓解。现在不用再担心这些,不用被平台规则推着走,也不用应付复杂的公司管理,只专注于“跟人聊天、写东西”。偶尔也会焦虑,比如想不好《详谈》新形态该怎么落地,比如看着受访公司高管为流量、成本发愁,自己也跟着揪心,但这种焦虑是可控的,跑跑步、翻几页书就能平复。
他现在的收入靠的是项目制,跟出版社合作《详谈》拿出版相关的收益开云真人,跟腾讯视频合作视频拿项目报酬,偶尔还会参加商业活动、接些广告,再加上之前工作时享受过时代红利的馈赠,不用为物质需求操心。不用开没完没了的会,也不用卷入跨部门的拉扯,更不用在意流量。
聊天散场时,我们一同走出星巴克。午后阳光热烈,斜斜洒在李翔肩上,把他的影子拉得轻浅又细长。我跟在他身后,看着他蓬松的卷发贴在颈后,风一吹就轻轻晃,偏偏身形又瘦,那团柔软的卷发和清瘦的肩线凑在一起,倒生出种温和又执拗的反差感。
我们顺着人行道走,到十字路口时停了停。绿灯亮起,他先迈了步,我跟着他踩过斑马线——阳光落在白色的漆线上,亮得晃眼,他的鞋尖偶尔蹭到线边的光斑,步子不慌不忙。
我忽然想起件事,跟他开了句玩笑:“我刚入行那阵,读过一位新闻学教授译的书,写美国非虚构作家的,说他们啃一个选题能耗大半年,白板上画的思维导图缠得跟线团似的,当时特别羡慕那种充裕的创作空间。”
往前走了没几步,就到了他居住公寓大厦楼下,从电梯走出来,再绕过一个走廊,便抵达他的公寓房门口。他推开门时,风裹着清冽的气味扑来,创作台上放满书籍、笔记本、水笔、充电器。我知道,他对选题的思考都放在笔记本电脑里了,那些没说完的故事、没捋顺的细节,都会在接下来的日子里,慢慢在电子文档里长出来。
延绵不绝的王屋山从河南境内一直向西行至山西,济源市处在河南南部靠近山西的地界,向西望去,山脉轮廓在远处若隐若现。
1982年,李翔出生在济源市天坛街道。它位于市区边缘,既不是纯粹的城市,也算不上真正的农村。小学时,家里还有块地,能种玉米、小麦,黄瓜和西红柿顺着架子爬得老高。菜地和正经耕地隔着条小路,界限分明。
可到了初中,挖掘机开来,地没了。城市化的脚步碾过,他得到城市户口,心灵却依旧住在那片无法确定身份的尴尬地带。
父亲早逝,母亲是个裁缝,后来做起小生意。她会组织十几个人一起做衣服,指挥着大家裁布、缝制,做完了交给上游组织,再卖到别处去。母亲还在集市上卖过衣服,开过小餐厅,路边摊也摆过。
李翔小时候是个很外向的人,总帮着母亲吆喝,碰到同学也不会不好意思,只觉得新鲜好玩。
母亲忙着生计,没太多功夫管他。他放学回家,要是门锁着,就往邻居家钻,张家婶子给碗面,李家大爷分块馍,自己也学着生火做饭,因为不熟练会被呛得直咳嗽。
小学在村里的学校念,流动书商常背着大包袱来学校,铺开一地的书。他蹲在地上挑,买些文章合集,母亲虽心疼钱,却从不反对他看书。五年级时,一个邻居带回来不少书,海明威的,还有些世界名著,他借来看,好多字不认识,也囫囵吞枣地读得入迷。邻居里有位河南日报的记者。这让李翔知道,除了工厂工人、小生意人,还有“记者”这样讨生活的角色。
初中进了职工子弟中学,那是为附近工厂子弟办的学校,他成绩好,考上的。学校距离小城的中心更近了,那里有的是书店。那时候去新华书店,得隔着柜台说想看哪本书,店员拿过来,他站着匆匆翻几页就得还回去。
高中进了济源一中,校门口的校名是郭沫若题的,字写得苍劲有力。这所高中管得严,得住校,寝室按时熄灯,熄灯后谁说话就得被批评。但严有严的好处,初中常见的打架、霸凌,在这里几乎绝迹。校长是个厉害的管理者,刻意让大家活在平等时空里,限制家长来探望的次数,谁优谁劣,只看遵守纪律的程度和考试成绩。
他高三时选了文科,物理成绩不好,大概是上课走神断了档,再补就难了。但他喜欢历史和英语,英语老师姓彭,是河南师范大学刚毕业的年轻人,才二十出头,总借他简写版的英文世界名著,狄更斯、哈代的故事塞满了课余时间。老师还在课堂上放张雨生的歌,说这是“高级的流行文化”。
新鲜文化驻足的地方拥有古老的文明,济源作为“愚公故乡”,有王屋山、太行山的地理背景,官方也更喜欢用愚公移山的故事构建本土叙事。但济源也藏着与豪侠相关的历史印记。他后来知道,《史记・刺客列传》里的聂政、郭解都出自这里。作家张承志曾写过,这么多年过去,当地的普通人依然知道聂政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物,甚至记得他用过什么样的兵器。
这种记忆并不是主流官方的意识形态或叙事去鼓励的,毕竟他是一个刺客、豪侠的人物。郭解也是如此,后来在汉武帝时期,朝廷要求各地的豪门大族和有势力的人全部迁到都城附近居住,才有了郭解后面的历史故事。
李翔对内容的理解从高中就开始了。那时候没什么娱乐,除了看书,就是听磁带。随身听是高中买的,开始用来练英语听力,后来也偷偷听些摇滚乐。
他就在这样的地方长大,城与乡的缝隙里,地慢慢没了,书渐渐多了,日子像王屋山的影子,悄悄拉长,推着他往更远的地方去。
多年以后,李翔顶着一头卷发,出现在镜头那侧,略带嬉笑地回忆起人生中最惊险的一天。那天的早晨似乎与后来的每一个重要早晨一样,平静中带着不确定。
2000年6月的高考第一天,他气喘吁吁地冲到学校门口,几乎要被时间吞没。校门口一群家长替他着急,进入考场,坐下来惊魂未定,手还在抖,拿到试卷深吸几口气才稳住,可答得太急,考完总觉得心里发虚,连平时拿手的作文都没底。
“答得过于快了,最后就实在忍不住提前交卷了。”李翔回忆说,“语文确实考得不好,数学反而考得挺好,英语还可以,最后总分好像考了779,总分是860。”
填志愿的日子同样揪心。分数没出来就得填,他原本想报武汉大学,那是名牌大学,且竞争没北大清华激烈,又恰好有“新贵专业”新闻学。但班上两个同学也报了武汉大学,老师提醒他各地区录取名额有限,扎堆容易落榜。盯着志愿表半天,他翻开学校发的介绍册,看见兰州大学写得不俗:论文数量、国际排名都不错,也有新闻系。他便改填了兰州大学。
等通知书的日子像熬汤,一天天煮着焦虑。先在学校张贴的名单看到自己的名字,心里才落了一块石头,可真正的信封迟迟不来。直到快开学,那封印着录取通知书的信才递到他手里,摸着硬挺的纸张,之前的担心都显得多余。
高考制度把他送往他乡,但去兰州的路并不容易。济源是小站,他要先坐汽车到洛阳,然后再换乘火车,车窗外的山渐渐换了模样:王屋山的绿褪成土黄,树越来越稀,石头越来越多。过了西安,坡上的草贴着地生长,山像被啃过的骨头,裸露出岩层。一路过去,湿润的空气被干燥取代,济源的水汽,换成了兰州的沙气。
初到兰州,这座被黄河劈开的城市先给他上一课。西北城市并非贫瘠,物价不低,黄河水日夜奔流不息,摇滚乐也扎着深根。高中买的随身听在大学派上用场,从磁带听到CD,从老牌乐队唐朝、黑豹,到新锐的新裤子、冷血动物,国内乐队几乎遍听一遍。音乐杂志带来国外乐队盗版CD,兰州音像店总能淘到让他雀跃的新货。忽然觉得,这座城市比想象中更懂年轻人的躁动。
新闻学课堂之外,他大部分时间泡在文字里。宿舍床铺上摊着王小波、黄仁宇、米兰·昆德拉,图书馆老书架前翻阅新闻史相关旧书,黄河边的风里都混着书页翻动声。书店流行什么就看什么,余秋雨的散文、昆德拉的小说都读,也去图书馆里啃大卫·哈伯斯塔姆写的《掌权者》,老书纸页脆得像风干树叶,却让他读得入迷。
在这样的阅读和音乐环境里,李翔逐渐把自己投向一个更抽象的世界。他并不满足于课堂上的知识点,而是不断追问社会运转的逻辑、人性的复杂与思想的深度。
如今,李翔依旧保持着长期阅读的习惯,甚至还会写书评发表在他的个人公众号“李翔李翔”上面
他开始在抽象里找答案,把自我安放在一个看似虚无却更可靠的精神空间。这种抽象化的训练,让他习惯从更深处思考社会与人性。久而久之,他形成了独有的思维方式,也为日后新闻写作中那种“洞察全局”的视角埋下伏笔。
“在那里待着比较舒服,不然还要跟人家去消费,用金钱的多少来划分社会层级,或者要去和学校的一些人搞好关系,我也不愿意做这种事情。”他说,“从大学就开始变内向了,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,看书、听音乐,我觉得挺好。”
课堂上的知识总显得模糊,系里的教学似乎还没跟上行业的脚步。看着学长学姐们大二就开始跑实习,他也跟着动了心思。
第一次实习在《济源日报》,两周里没写出像样的稿子,每天看着编辑部的前辈们喝茶看报,才明白课本里的“新闻理想”离现实还有段距离。直到2003年大三去北京,站在《经济观察报》的小楼前,他才真正摸到了职业的门。
他在财经部实习,跑市场和金融新闻。每天打开“大智慧”查看公告,若有上市公司出现人事变动或重组,他便打电话给董秘联系采访。然而大多数回应都敷衍而冷淡,让他很难真正触摸到一家公司的内部脉络。这种新闻写作带来的成就感并不强。
倒是一本《财经》杂志出版的《黑幕与陷阱》让他感到震撼。书中关于银广厦、蓝田、顾雏军的调查案例,让他意识到财经报道也可以直指人心、揭开黑幕。但相比这些尖锐的调查,大多数金融报道并不能激起他的兴趣。
北京的实习像场猝不及防的暴雨。第一次采访就迷了路,在陌生的街道上拿着地图转圈,最后只能红着脸给采访对象打电话改时间。身处偌大北京城,眼前车水马龙,李翔大约会突然想念兰州宿舍里那堆盗版磁带——至少在那里,他能掌控按下播放键的节奏。
幸好有师兄郭宏超拉了他一把,不仅带着他跑新闻,还让他住在家中合租的小屋。夜里听着师兄和同事讨论选题,他趴在桌上抄录采访笔记,铅笔尖在纸上划过的声音,和兰州宿舍里翻书的沙沙声渐渐重合。
也是在北京,他第一次尝到被认可的滋味。大三时,他写了一篇分析《21世纪经济报道》和《经济观察报》年终特刊的比较文章,发表在一本传媒行业的杂志上,被时任《经济观察报》总编辑何力贴在编辑部的公共区域。
实习时,李翔常去打篮球。球场成了意外的社交场,他因此认识了时任《经济观察家》评论部主任何军。临近毕业,他鼓起勇气给何军发短信,问能否加入他负责的《观察家》版块。
2004年,大学毕业季,出身河南的李翔,曾漂泊到西北求学,如今再次背起行囊,北上北京,走进《经济观察报》,开始自己的职业旅程。
进入评论部后,他很快发现,这里并不仅仅是写评论,还承担着报道任务,常常与学者、思想界和文化圈的人物打交道。与财经新闻的冷硬不同,这里让他第一次真正体会到人物写作的深度和魅力。
工作没多久,他就遇到一个现实问题——买电脑。那时候电脑价格不低,刚毕业的他手头并不宽裕,正犯愁时,同事许知远看出了他的窘迫,主动借钱给他,让他顺利置办了人生中第一台电脑。
还有一次,李翔付完房租后,突然陷入经济困境,手头紧得厉害。同事邓瑾得知后,没有多问缘由,只是随手把包里的现金递给他,帮他渡过难关。
初入《经济观察报》编辑部时,还没有人系统地教他新闻写作的方法,也没有人告诉他一篇好稿子应该如何开头与收尾。站在毕业的十字路口,他身后是刚刚兴起的高校新闻学专业教育,身前也是刚刚兴起的市场化媒体环境——新鲜、热烈,但缺乏明确的规范和固定模板。
那栋楼位于北京和平里的兴化东路,一条狭窄的街,两边是银杏树。每到秋天,叶子铺满人行道,金黄的光晕让这条本不宽阔的街道生出几分开阔感。报社就在这条街上的一栋小楼里,一两百人挤在里面写稿、改版、吵架、做梦。
报社里的前辈,大多出身于体制媒体,比如《中华工商时报》,甚至《人民日报》。他们身上带着宣传口径的纪律性和严谨性,却又在摸索市场化媒体的可能性。版面要学《金融时报》,财经新闻要看《华尔街日报》,有人模仿新闻的硬朗叙事,有人迷恋特稿的文学性。
那是一个全体学习的年代,上到管理层,下到初入行的小记者,大家都在翻译、在模仿、在碰撞。国内市场化媒体的兴起,提供了试验场和容错率;国外媒体的范本,提供了模仿的参照物;个人的阅读积累和表达冲动,则让他在新闻写作中加入了属于自己的色彩。
李翔的学习方式是自学。他买来美联社的写作指南,翻阅《华尔街日报》的故事写作手册,同时琢磨着《南方纪事》这样的新闻特稿。那本书让他印象深刻,作者出身美国南方穷困的白人家庭,字里行间充满命运的沉重感和对细节的敏锐捕捉。李翔看得如痴如醉,也隐隐觉得自己写作的路子或许可以是这样:不只是传递信息,还能把人物的命运、社会的矛盾和时代的暗流写进新闻。
他还迷恋过“美国记者之父”大卫·哈伯斯塔姆。哈伯斯塔姆的写作繁复、厚重,不像同时代记者所追求的极简风格。他写人物、写事件,常常要用密密麻麻的细节和背景,把一整段历史铺展出来。李翔被“华丽繁复”的叙事吸引过,有一阵子他也刻意在稿件里练习第三人称的写法,把新闻写成某种非虚构文学。直到后来,他才逐渐淡化这种“炫技”,让文字回归朴素和清晰。
学习的过程不只是个人的模仿和摸索,也和报社内部的氛围相互作用。比如,有一次许知远去采访德隆创始人唐家兄弟之一的唐万里,写回来的稿子完全偏向人物叙事,他甚至问唐万里怎么看待的渐进式改革。这种写法在当时引起轩然大波——编辑部有人觉得这完全偏离了新闻核心,没有回应外界最关切的资金链和风险问题;也有人认为这是一种新鲜的尝试,代表着《经济观察报》的风格探索。
李翔在多元的争论声中耳濡目染,逐渐明白新闻不只是“有无对错”的技艺,它还意味着选择立场和写作方法。
与此同时,李翔的阅读经验也在潜移默化地作用于写作。大学时期,他就读过大量文学著作,训练了语言的节奏感。著名的编辑于威曾经开他的玩笑说,幸亏你以前评书听得多,所以写稿子带着节奏和转折,能把读者引下去。这种文学性的“痕迹”,后来也出现在他为人物写作的特稿里。
李翔迅速成长的时代,是中国市场化媒体最为开放的一段时期。正因为环境没有现成的权威,他才能在不断的比较和尝试中形成自己的风格。
他承认,那些繁复华丽的痕迹至今还残留在他的写作里,虽然不再刻意追求,但在潜意识里依然存在。新闻与文学的结合,对他而言不只是形式的选择,更是一种内在的倾向。他始终相信,新闻写作不仅是传递事实的工具,还能成为一个人理解社会、讲述故事的方式。
2005年至2008年,李翔离开过一段时间,先后在《生活》杂志和《东方企业家》杂志工作。他对商业世界实践的起点始于在《东方企业家》担任高级记者期间。当时,他围绕经济学家做了大量选题,由此逐渐建立起对商业的基本常识和整体轮廓。
2008年下旬重返《经济观察报》后,李翔逐渐进入一个更大的商业报道的世界。外界记忆最深刻的,是在上海采访马云,但在他看来,那只是被时间放大的一个坐标点。早期,他把更多笔墨用去写知识分子与历史学者,曾在“个人历史”栏目里,记录袁伟时、崔卫平、谢勇的思想与日常,写郑渊洁的工作空间。
那是一段社会文化气息浓厚的时光。但很快,他的写作对象彻底转向商业人物。转向的原因并不复杂。彼时中国社会最具活力的场域正是商业。白手起家的企业家们,以惊人的速度攀上财富的高峰,他们个性鲜明,讲话犀利,兼具冒险精神与组织才能,总是以具体的实践对世界产生影响力。商业人物的故事,天然带有张力,也更贴近时代的脉搏。
最活跃的舞台始终是与经济,做记者,总要去感受和接触那些与时代脉搏共振的领域与人物。
21世纪初,中国经济处于腾飞上升期,文艺要体现现实,新闻报道也要反映客观环境,李翔一脚踏入《经济观察报》的大门,也搭上了中国经济高速发展的列车。不算长的时间里,他见过沈文荣、潘石屹、王石等一众极具代表性的企业家,从他们身上汲取灵感,感受经济的裂变。
只是,后来公众记忆只留下了马云,就像人们谈起香港电影时,只记得梁朝伟、周星驰,却忘了当年同样活跃的其他明星。
长期以来,人们热衷讨论李翔采访马云的内容,以至于对话体逐渐成为他个人品牌化的重要表现手段,并衍生出《详谈》系列作品。但在早期,真正体现他文本叙事能力的,却是他在《第一财经周刊》担任总主笔时撰写的《风暴中的宋卫平:卖地保绿城》一文。
李翔从宋卫平的个人决策入手,描摹他在卖地筹资过程中面临的道德困境、商业压力以及公众期待的冲突。通过细腻的场景描写和关键人物的心理刻画,既有财经报道的硬信息,又有文学叙事的流畅感,文字漂亮,却又不失锋利。
他总能在不同利益、不同关系、不同价值观之间找到切入点,将信息、情感与逻辑交织呈现,使故事既有商业分析的理性,又有文学叙事的张力。正是这种能力,让他的作品不仅停留在新闻报道层面,更升华为一种对商业生态、人性抉择和社会趋势的整体观察。
值得注意的是,二十岁的李翔在《经济观察报》后期并不仅仅是一名主笔记者。他进入管理岗位,担任总编辑助理,掌管评论部。他一方面继续写作,一方面也要参与报纸的选题策划、版面统筹、内容方向的讨论。
这段经历,既让他在新闻采写上获得了深厚的训练,也让他比同龄人更早接触到媒体运作与管理的复杂性。
2011年,李翔离开《经济观察报》,接受杨瑞春的邀请加盟《彭博商业周刊》(中文版),担任副主编。他负责杂志的特写编辑与选题策划,尝试将经济学思维与财经报道结合。随后,李翔短暂加盟《第一财经周刊》,担任总主笔。
接下来,是另一场职业的开端。2012年的某天,他接到Esquire中文版《时尚先生》的邀请。推荐人是一位资深媒体人。时尚传媒集团是中国最具影响力的市场化媒体集团之一,在北京世贸天阶有专属办公区时尚大厦,内部氛围复杂而活跃。《时尚先生》并不需要一个“时尚编辑”,他们希望找一个有硬背景的人,把商业视角注入这本以艺人和视觉为核心的杂志。
或许是命运的安排,一次面试之后,他内心的答案更确定了。李翔坐在时尚传媒集团核心决策人刘江、瘦马和苏芒面前,迎接不断抛出来的问题:“你能给这个杂志带来什么东西?哪些地方需要改变?”
“能不能把生活方式之外的内容带到这本杂志里面?比如商业和文化的内容、报道。”李翔回答。
2012年,《时尚先生》在中国的处境并不轻松。它的执行主编的位置已经空置有一段时间,它必须要面对《GQ智族》刚刚进入中国所带来的正面冲击,在都市男性读者群体中形成竞争。与《时尚先生》同样强调“时尚+深度报道”的《GQ》,背靠CondéNast,拥有强大的全球资源和品牌声誉,一经亮相便迅速吸引广告客户和社会关注,几乎与其形成针锋相对的格局,瓜分了中产男性的部分注意力与广告投放。
与此同时,女性大刊如《Vogue》《Elle》《Bazaar》在时尚资源与广告市场上也有很大优势,与男性杂志在明星、和奢侈品广告上存在竞争。再加上互联网媒体和微博的兴起,纸媒整体权威感受到挑战。
踏入时尚传媒的办公室时,他的身份是执行主编。和记者时期最大的不同,是从“写作”变成了“统筹”。刚到任的首要任务竟然是让杂志按时出刊。月刊的组织纪律性远不如更高频的新闻编辑部,经常到了该上市的日子,版面仍未做完。
“我熬夜熬最多的时候就是在《时尚先生》。”李翔回忆道。他们在办公室里讨论的选题雄心壮志,“要做这个时代最重要的杂志,那么,这个时代最重要的知识分子或者企业家一定要记录。”
李翔试图带来新的气象,也确实为《时尚先生》注入了他在职业成长期和人生上升期饱满的精力与野心。他与中国市场经济一样,都处在腾飞阶段。2013年3月,当“财富特辑”的字样被印在杂志封面顶格,中国时尚杂志一改明星主导的传统风格,吴敬琏、柳传志、马云、马蔚华等12位商界名人的集体合影亮相,把中国热土上鲜活的经济转型期核心力量呈现在大众面前。市场群星闪耀,一本国内男性时尚杂志的商业叙事和内容叙事也随之改变。
视野进一步打开。跟随全球化浪潮,李翔作为主编全程参与中国企业家俱乐部代表团出访欧美,贴身记录企业家考察国际企业、参与经济论坛的过程,将中国企业家的国际化形象传递给读者。一种“商业观察+人文记录”的新叙事模式,在时尚杂志圈落地生根。
通过“顶尖人物拼图”的方式,他让杂志站上当代语境的高点,进一步证明时尚杂志不仅可以是消费主义的载体,更能成为商业文明与社会的记录者。
但是,要将这些新叙事落到实处,李翔面对的是比写文章要复杂的人际关系与组织管理问题。
在李翔刚接手《时尚先生》的那段日子里,他最先意识到的一件事很简单——团队的重要性。无论创意多么出彩、想法多么新颖,如果没有一支能够执行的人,所有的计划都只是空想。
他说:“开始进去的时候,其实最大的挑战,就是搭好团队。团队搭好了,就不用再为这个事情去担心了。”
搭建团队,看似简单,实际上却是一门复杂的学问。李翔回忆道,杂志行业尤其讲究分工与协作。
“你不懂的领域,就必须找到领域内最出色的人来填补空白——如果你不懂时装,就找市场和时装最懂的人去聊、去谈;如果你重视拍摄和视觉效果,就找到视觉总监那个负责拍摄创意的人。”他说,方法看似直白,但其中的难点却隐藏在每个人的关系网里。
即便是一个小杂志社,内部的人际关系也足够复杂。李翔提到,封面人物的确定就是一个典型案例。理论上,这个决策权在他手里,但实际操作中,它牵扯的不仅是视觉总监和时装总监,还有专题总监以及明星编辑,每个人都要处理自己的分工,同时还要顾及与他人的协调。视觉总监要负责拍摄创意,时装总监要给封面人物搭配造型,专题总监要安排内容,明星编辑要对接艺人。每一个环节都存在微妙的利益关系和潜在摩擦。
更复杂的是,新员工与老员工之间的关系。李翔找来新的生活方式总监、时装总监,他们不仅要履行职责,还要处理与原有团队的互动。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惯性和既得利益,这就意味着,团队建设不仅是找对人,更是让人能在关系网中顺利运作。
时尚杂志往往是名利场的交汇点,权衡明星和艺人关系也一直是时尚杂志特有的挑战。明星编辑和栏目编辑都需要与艺人频繁打交道,而介入的方式、沟通的节奏,都可能影响合作效果,甚至影响杂志声誉。
但他没有完全照做。原因很简单,现场拍摄已经有负责的同事,如果他总是介入,反而会妨碍他们的工作。他明白,有时候放手让专业的人去做,反而是更好的选择。
回头看那段经历,李翔坦言自己并没有完全处理好内部的关系。公司内部的层级关系、艺人与行业关系,以及时尚圈特有的审美和文化关系,他做得都并不好。
“那时候年纪小,ego比较大,急于证明自己。”李翔回忆说,“我应该静下心来,更多地了解他人,更多地了解公司,更耐心地了解行业。”
2016年,春天,北京的空气里弥漫着移动互联网最后的狂热。微信公众号创业正值巅峰,资本市场的热情仍旧高涨。几乎每天,总有人拎着商业计划书,奔赴投资人的办公室,渴望在“内容创业”的浪潮里分得一杯羹。
就是在这一年,李翔完成了身份的转折——从职业媒体人转向创业者。年初,他从《财经天下》周刊离职;4月,产品雏形成型;6月,在“得到”平台上线完整的知识付费产品《李翔商业内参》。
此前的履历,仍停留在传统媒体的轨道上。离开《时尚先生》后,他加入新创刊的《财经天下》,担任主编。那是纸媒尚有余温的岁月,然而行业环境已在松动:公众号写手们正快速挤压财经媒体的叙事空间,信息的传播逻辑发生彻底改变,纸媒在下坡路上急速滑行,大量职业媒体人选择出逃。
李翔心底也生出焦虑,但同时有一种跃跃欲试的冲动。他并不是最早走向互联网的媒体人,却和许多同行一样,面对一个直白的问题:未来的内容该怎么活下去?
罗振宇的转型,为他提供了一种参照。罗振宇早年在央视担任制片人和策划人,传统媒体衰落时,他没有固守舞台,而是把个人知识体系转化为商业化产品。2012年,他在互联网上推出《罗辑思维》;2015年,又创办“得到”,“得到”后来以音频课程和知识付费为主要产品。
李翔与罗振宇的交情可追溯到2005年。十年后,罗振宇做跨年演讲时,曾请李翔帮忙组织内容。演讲结束,李翔心里涌动着创业念头,罗振宇和脱不花干脆腾出一间会议室,让他直接带着三人小团队入驻,以便随时沟通即将诞生的付费产品。
两个团队保持独立运作,“得到”作为分销平台,李翔则是供应商。《李翔商业内参》由此诞生,背后带着鲜明的时代印记。
创业初期,他一度拿到了投资人的支持。但是罗振宇跟他说,我们可以先预付你一笔钱,来支持你,还要什么投资呢?
那一刻,他意识到:媒体人自立门户的“创业”,与真正意义上的互联网创业,有着本质差别。融资、股权、资本化,这些对一个靠内容生存的团队来说,并非最优解。
之后,李翔在集体亢奋的社会情绪中验证过《李翔商业内参》的可行性,这款产品的成功和合作过程中的交往,让他更加彻底地信任罗振宇、脱不花和“得到”的团队。短暂犹豫后,2017年5月,他带着“商业内参”团队正式加入“得到”,进入更大的平台和内容服务浪潮之中。
李翔的头衔是“总编辑”,继续主导《李翔商业内参》,不过,名字更改为《李翔知识内参》,定位也改为“你的私家知识秘书”,内容不再局限于商业领域,而是进一步拓展,关注的话题更加具有普适性。
聊起李翔在“得到”的日子,与其说他是在做“内容编辑”,不如说他是在琢磨“怎么让用户真正愿意看、看得懂、有收获”。他没什么玄乎的理论,所有想法都落地在“用户要什么”“内容怎么传得通”“团队怎么跑得顺”这几件事上,像个产品经理一样,把内容打磨到最适合市场用户需要的状态。
他做产品的第一步,永远是先摸透用户的心思,但又不跟着流量瞎跑。刚做《李翔商业内参》时,他就跟着罗振宇团队一起琢磨:大家每天刷手机,哪有时间看长篇大论?所以,内参选了短音频+精炼解读的形式,碎片时间就能听。
他还会盯着平台的UV、PV数据,看用户爱读什么,慢慢发现“家庭教育”和“心理学”类内容特别火。前者戳中了家长们的焦虑,后者裹着点“科学味儿”,读着像给生活解闷的小方子,很容易让人有共鸣。
但他不被数据牵着走。比如发现某类内容流量高,他不会为了涨粉就堆一堆没营养的话题,反而会提醒自己“别被用户声音带偏了”。
只是,制作《李翔知识内参》那几年很辛苦。每天睁开眼,他就要浏览信息、筛选内容,与同事沟通写作,编辑修改内容,再录制音频、上传更新。日更的节奏,让人产生一种“在做日报”的错觉。
团队最初不过三个人,后来扩展到五个人。那是内容创业最原始的状态,既要维持更新频率,又要保证质量,还要不断摸索商业化的路径。
李翔的视野并不局限于国内。他去过硅谷,考察美国的内容公司如何运作。他看过Medium的长内容平台,也研究过The Information这种订阅制新闻网站,甚至注意到它背后有扎克伯格的早期投资。虽然清楚自己不可能复制技术驱动的模式,但他确信一件事:用户为优质内容付费,是一条可行路径。
那几年,移动互联网正进入红利期,信息大爆炸,许多人因无法理解现实世界而焦虑。“得到”在这个背景下,用“知识可以变现、学习能提升阶层流动”的叙事切中需求。用户普遍相信,多听一门课,多学一个知识点,可能就能把自己“武装”起来,抓住时代机会。
集体的心态转向冷静是2019年。资本退潮,内容创业的失败者越来越多,人们不再幻想一门课程就能让生活翻盘,而是追求长期、稳定的成长。“得到”也随之调整。
5月,《李翔知识内参》停更,李翔转向《巨富之路》,用洛克菲勒、卡内基、摩根等历史人物来讲述财富的长期逻辑。
身处其中,李翔切身体会到“内容公司”与“媒体公司”的区别。媒体有强烈的公共属性,写的是所有人都在谈论、需要被放大的议题,容易“出圈”;而内容公司更多面向特定用户群体,提供“对少数人有用”的产品,它能赚钱,但未必拥有广泛的社会影响力。
这让李翔重新审视自己的职业倾向。骨子里,他依然更接近媒体人,渴望做具有公共性的东西;但现实的公司运作逻辑,却要求他接受“内容公司”的边界。
2020年前后,移动视频正处风口,“视频是未来”的说法随处可见。某天,在“得到”的会议室里,罗振宇突然抛出问题:“现在还有没有做一个视频访谈类节目的空间?”
李翔没立刻应声,反而心里冒出两个实实在在的疑问:一是这么多年,除了许知远的《十三邀》,没人能把“深度人物视频访谈”真正做起来。明明资源、人脉、技术都不缺,成功案例却少得可怜;二是要是大家都扎堆做视频访谈,节目凭啥让观众花两小时来看,而非去看电影或者刷B站?
两个疑问成了《详谈》的起点。在那之前,李翔不是没做过内容,他做过产品,也写过专栏,但都偏功能化、产品化,少了点松弛和趣味。
媒体人董师傅问过他,做专栏时会不会把自己的判断、喜好放进产品里?李翔坦言,确实研究过内容格式,更多是想试试杂志文体在移动互联网时代能不能行得通。可他很快发现,不少看似成功的长文章,评论区里读者常说“看完眼已瞎”,很少有人夸“写得好”。用户的反应让他明白,自己作为长文章创作者,社会价值正受着挑战。他既希望作品有人读,也承认得考虑用户需求,最后还是停了专栏。他愿意当读者,真要当生产者,实在扛不住那份累。
不过,李翔发现,移动互联网时代,“信息量”早就不是媒体的优势。碎片化新闻、短视频、社交媒体把“知道”变成几乎不用花钱的事,内容要想打动人,必须“打透”。与其在200页的杂志里塞几十篇文章,不如用180页只写一个人,把对方的故事、细节、想法揉成全景式叙述,让读者能一下子走进这个人的世界。
这想法听着有点反常规——篇幅长、节奏慢,还非要做成纸质版。但李翔认准“媒介决定内容”的道理,短视频适合传递瞬间的情绪,电影能让人沉浸式体验,深度人物故事,还是在纸上读最舒服。于是,他给《详谈》的定位是,只讲一个人的商业人物深度访谈册。
选采访对象时,李翔有自己的标准,既要看对方有没有市场号召力,更要看对方愿不愿意花时间做深度对话。这事特别难,就算是资深记者,也常被拒绝。公司经营状况、外部环境变化、个人时间安排,随便一个理由,采访就可能黄了。
李翔心里清楚,做《详谈》光有采访技巧不够,还得“强准备”。提前把采访对象的过往翻个遍,列上百个能覆盖全局的问题,还用模型化的方式梳理:采访创业公司,按“人—钱—产品—创意”搭框架;采访品牌公司,围绕“用户需求—定位—定价—渠道”设计问题。这样既能保证访谈有逻辑,也能让收集到的素材更有用。
链家创始人左晖是《详谈》系列第一位企业家。他们首次对线年在北京东直门完成第二次访谈。那本173页的册子记录下左晖的经营实践与重构行业生态的野望,在2020年11月一经发布,就在中国商业圈引发一阵关注。
而且,《详谈》没走“成”的路子。李翔会找到每个受访者最该被放大的点:写赵鹏,聚焦创业公司从0到1的每一个细节;写杨浩涌,跟着对方的商业模式一步步看迭代;写沈鹏,挖对方个人成长里的学习过程。这种差异化,一半靠往深了挖,一半也靠长期听用户反馈。
他还提投资人张磊在《价值》里的话:先想清楚自己要做什么样的内容生产者,再反过来规划该找什么资源、用什么方法、按什么节奏做。对他来说,就是靠作品慢慢传递信号,让更多合适的采访对象愿意主动找过来。
确实,社会情绪也变“慢”了。随着外部环境的不确定性加剧,过去,大家追着外部机会跑,想着“只要抓住风口,就能翻身”。但慢慢地,更多人开始关心:如何让自己在变化中安顿下来?
内容付费群体的心态也随之转变。最早,大家买课,是希望“用知识突围”,找一条快速成功的捷径。后来,他们更看重的是“长期成长”,希望知识能帮自己建立稳定的节奏。知识付费从一种“投机工具”,变成了一种“自我修复”和“慢增长”的方式。部分受众也不再眷恋频繁更新的知识产品,开始追求更慢的节奏,希望在一个议题上花更多时间,知晓更完整的思考。
内容形态的长短由用户需求驱动,《详谈》就是在这种社会心态下出现的。它不强调日更的速度,而是提供一次沉浸式的长对话。用户可以放下紧张的心情,耐心地跟随讲述,把一个问题读明白。相比“速食答案”,《详谈》更像是一种陪伴,让人在混乱中获得片刻安定。
可《详谈》的推进过程,荆棘坎坷。最头疼的是2021年前后,反垄断、控资本的政策突然出现,整个商业圈一下子静了下来,企业家们都怕说错话,一个个“噤若寒蝉”。好不容易采访完,最后出版时却可能卡壳。不光商业人物的稿子受影响,非商业领域的素材也很难,好几本《详谈》拉长时间线,还是没法按时跟读者见面。
用户和读者虽然能理解,可“做出来的东西发不出去”的压力,让李翔那段时间特别焦虑,只能靠跑步、看书硬扛,甚至觉得“自己干的这事要黄了”。
摸索内容形式的过程中,李翔也纠结过。一开始,他就想让《详谈》“和以前的访谈不一样”。以前的访谈大多只跟CEO聊战略,他想加更多工作场景,看受访者怎么开夜会、怎么处理团队矛盾,让内容更有活味儿。可真去收集素材才发现,日常工作全是琐碎事,“好多场景写了也没用”,怎么把这些碎片串起来,成了大难题。
他还琢磨过创新叙事方式,可试了几版就发现不对,读者还是习惯“从头讲到尾”的线性叙事,太复杂的结构只会让人看得累。最后只能放弃这些花架子,老老实实用“访谈主线+场景补充”的简单结构,“不想为了创新让大家遭罪”。
还有个藏在背后的难,是收集公司素材时的“距离感”。《详谈》关注过不少中型公司,李翔发现,这类公司的难处特别具体:以前公司只有几十人时,随便做点业务就能养活团队,现在人多了,管理成了大问题——管几十人和管上千人完全是两码事,光工资成本就压得人喘不过气;可又没大公司的抗风险能力,平台规则稍微变一变,公司就得跟着慌。但要把这些难处写透特别难。面对变化,人人压力都很大,根本没心情坐下来慢慢跟你聊。李翔只能“泡在公司里”,跟着开会、一起吃饭,甚至等大家都下班了,再跟老板在办公室聊到深夜,一点点抠细节。他说自己那时候像个“游客”,“既要融进他们的节奏,又得保持距离观察,挺别扭的,可也没别的办法”。
到了2022年底,麻烦又找上门。李翔在长沙感染了新冠,被隔离在酒店里,所有工作计划全停了。疫情还搅乱了供应链,拖慢了工作效率,原计划在2022年底发布的《详谈:芦苇》只能延迟到2023年1月1日。原计划一年出12本《详谈》,每月一本,可最后一本直到2023年4月才出完第一个系列。
他说,那段时间“压力很大,我们也没有办法”。但他从没说过“不做了”,反而觉得“能有机会挑战自己,挺不容易的”。
2024年10月,李翔从“得到”App总编辑的位置上走下来。没有仪式,也没有告别长文。外部世界比办公室里的空气更让他闷得慌。李佳琦直播间的一次口误,瞬间点燃场;阿里“老逍”的离场,也在朋友圈刷屏。他突然意识到,不管是头部大V还是超级平台的CEO,在系统面前都差不多,和外卖骑手没太大区别,都是被运营和规训的一环。组织的节奏、氛围、规则,像绳子一样,把人慢慢勒紧。他难道要一辈子被这套节奏推着走?
不久之后,他读到一本采访集,里面提到约翰·列侬。那一页翻过去时,他愣了一下——列侬在40岁就去世了。他自己,刚好迈过40岁两年。时间突然变得具体。它不再是哲学问题,而是分分秒秒的稀缺。他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,如果不跳出来,可能再也没有机会了。
李翔的选择在别人看来不合时宜。那时候,经济环境不太景气,创业气氛也冷清,大家更愿意求稳。但他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转身。他笑着用巴菲特的那句话来调侃:“别人恐惧时,我贪婪嘛。”
当然,这背后也有底气。他想明白了自己侧重于生活,还是工作。答案是工作。有了这个锚点,的不确定就都能扛。
自由身份开始后,他没有立刻扑向短视频,也没有盯着流量排行榜。他说自己40岁以后的人生目标是“当大师”,像是开玩笑,但意思也认真:不再被物质目标卡死,不再看算法脸色。
他很清楚,内容行业不是发财的路,大多数人都像大卫·鲍伊形容的那样:梦想当摇滚明星,最后可能扫大街。
其实在离开“得到”之前,他就开始试水。2022年冬天,在北京SKP商场的咖啡馆里,他和腾讯视频尤里卡工作室的主创人员刘东啸、徐婵娟聊节目。落地窗外是人群,咖啡味苦得发涩,他们却聊得兴奋。大家很快否掉了“大佬访谈”的想法,那种东西既陈旧又不真。他更想做的是安福路的街道故事,农村的细微变化,直播电商里的小人物生存。他觉得这些才有劲儿。半年后,纪录片《激流时代》上线,他走进了视频世界。到了第二季,他干脆把自己更加彻底地放进节目里。
2023年夏天,他又开了播客《高能量》。起初只是找空档聊着玩,结果很快成了投资圈的热门。李丰加入进来,两人从宏观经济聊到具体项目,再聊到创业者的日常。节目里有时候很正经,有时候也带点火气。雷军唯一一次深度访谈,就放在了这个播客里,这让节目彻底火了。
这些尝试让李翔的身份变得松动,不再是一张固定的名片。他会写字,会录音,会共创视频,每条路都走得不算极致,但都保持兴趣。他对短视频没有抵触,却也不急着跟风,反而在琢磨是不是能逆着来,做点和主流不一样的东西。他说自己现在最大的自由,就是可以完全按照自己的节奏走。
说话节奏一定可以归结在李翔的口语表达风格。回答时,他常把句子停在半途,停顿几秒再补全。外人或以为敷衍,其实是在搜寻最准确的词句。他的表达总是循环往复,不紧不慢。
43岁的李翔,说不上轻松,但比过去更笃定。他知道时间稀缺,也知道自己能力的边界。他承认焦虑,但也承认这种焦虑逼着他去试更多可能。他不再纠结要不要成功到某个高度,而是问自己能不能做出心里认可的东西。
离开系统之后,他像从笼子里走出来的鸟,翅膀不一定能飞得多高,但空气是真的新鲜。返回搜狐,查看更多